那日之后,她旷学了七日,听同门师姊雪鹊说道,死劝活劝,栀月就是不肯出她的闺居。
「解铃还须系铃人,澈然,你帮个忙吧。她再旷学,用那野鹿身迎五百劫,可不有趣。」一日课后,青桐真人这么将澈然留了下来。
「师父…,我…。」他一阵局促,彷佛连手也不知道摆哪里好,这么上进了五百年,他岂会像他那哥儿们炎火寰明一般,熟门熟路的哄姑娘家。别说姑娘家他不懂,那小鹿儿家的心思他又如何明白。
「同你相熟些,不就行了么。那头鹿没什么心思,就爱逃学,爱吃花,尤其是栀子。得那颗鹿心嘛,可比姑娘容易不少。」青桐真人彷佛看穿他似的,眨眨眼,俏皮地笑了笑。
瞧他师父那神情,月老似的,澈然心头凉凉一笑,只好揖了揖手,遵照了吩咐。这事,他确实也不好放着不管。
当日晚了,他便想将这事拖到隔日一早。
拖只拖了一夜难眠,一早天光未亮,澈然茫然走入梧桐林间,脚步还几分拖沓。
青桐真人道她的穴居,唤望舒岩,就在他东阳居上方不远的山壁上,四围植满了栀子树,花香远播,甚好辨认。
她那双眼睛,灵气逼人…。想起她那时而羞怯,时而灵活的神色,他不禁腹间一紧,心跳快了些。这是怎么着…,她…甚且还是只鹿,难道自己便先动起情来么?。
不…他想,他不过是有那么些紧张。
一片树影天光,清风拂来,他深吸了口气,沉淀沉淀思绪,要安静心神,不如好好思想青桐真人那套足以令众徒都沉睡,仙元都沉寂的艰涩道理。
「天地万物有灵,出自大气,同归大气。你我这等仙族,灵力无边,寿与天齐,非历个千万年劫,不肯脱身。执迷不悟中之执迷不悟,就属这兽中兽,仙中仙了。」
他初时还不懂来这鹿岭有何好学。论杀伐武略,阵法术式,他在翼山早学了个全;要论基本化元,他练得勤,早在叁百岁便能随心化气。岂料听了几听,这话却如烟绕在心头,颇耐人寻味。
他一向以强者为尊,生在冷岸氏声望备受质疑的年代,他以为,要不愧己心,且不负众望,除了强,还是强。怎地青桐真人天道论来,寻归讲让。
「万物由太虚所生,太虚之气,下沉聚合为形,为仙元。元气流动,依其造化,各自长出心神情治,内里为仙魄,外显为仙形。仙气加以修练,即所谓仙神之灵力。」
青桐真人万年来参悟太虚,理出一套化元赋形之说。万物修练飞仙、仙胎形体幻化,即化元;摸索太虚之气流动与聚形,称赋形。化元之术,只要具有仙质,顺着仙元长成,好比白鹿转仙身,修练来尚不太难,只要小仙肯努力,多能驾驭;然青桐真人化元一说更上层楼,讲究的乃徜徉天地间的不死仙神,肯看透生死存灭,散尽仙元回归太虚,颐养大气,那时,修炼的不只是术,倒是心了。
想想,他在仙族中还实属年少,思辨起这道理,彷佛自己老了千万岁,遑论通透了。
还想着,忽觉隐隐一阵幽香扑鼻,澈然凝神一望,只见不远处山石前,一院茂盛的栀子树,稀疏开了些白花,一朵泛褐将谢的花也见不着。
他缓步走上前,又见一群巴掌大的小花精忙着照拂栀子树,似要设法多滋润出几朵花苞。见了他,一丛丛花精躲躲藏藏,连忙消了影,只余一阵咯咯笑声此起彼落。
院里,梧桐枝上一阵窸窣,澈然抬头,只见一绺火似的尾羽,幻做光影,消失在枝头。
是他…。澈然微凝了眉。那气息,是那青桐虚里。想来是让青桐真人伤得不清,化了原身减少耗损养伤。澈然且有些惊讶,虚里还是未结业的少神,仙龄未满千岁,却也将这幻光之术练得娴熟。太上真境的化元之术,不论那上乘散元,就是这基本幻化,也有其可道之处。那头小鹿,这么迟迟修不出仙身,定是贪玩又爱逃学给耽误了。
前移了几步,眼尖的澈然瞧见虚里栖身的梧桐树下,落了朵开得盛美的栀子花。他俯身捡了起,转了几转,不知怎么的,竟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穴内几步蹄声,一回神,小鹿栀月衔了一篮药草,跃出了岩穴,灵动得跳了几跳,来回徘徊了一阵,似在找人。
澈然一晃,飞身上了树。
小鹿栀月觉察了一番,朝他这处跳来。歪头歪脑,似又觉得疑惑。
「你在找谁?」澈然坐在枝桠上瞧她。那样子,那药草,自然是要找刚才那目中无人的火凤了。
小鹿闻声一吓,倏然蹲低四肢,随时要逃的样子。抬头一看清枝上的澈然,她一慌,回头要跑。
澈然翻了身,落在她跟前,道:「你逃也逃了七日。怎么,我有这么惹人嫌么?」他那几分生涩,让虚里一激,倏然杳无踪影。人都近水楼台的采了花儿来。他这准夫君,难道还默不作声…。
小鹿慌了脚,回身又窜,瞧也没瞧仔细,俨然要往一棵老树上撞去,她轻身一蹬,想不偏不倚地穿过树干上的窄洞,毛茸茸的躯干一顿,却登时这么卡了住。
栀月一楞,钻了几钻,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澈然浅浅一笑,走上前蹲下来瞧她:「这你的地盘,这树洞,难不成是第一次跳么,还是…近来丰腴了些?」
其实,她身子不宽不胖,比同龄小鹿看上去还瘦小一些,然他要让树洞窄一些嘛,也不是什么难事。
栀月圆滚滚的大眼一片无辜,又羞又气,伸着颈拚死挣扎了一阵,只一阵徒劳。
「这花,是只火凤落下的。你要么?」他将那朵栀子花凑到她鼻前。
她一嗔,别过了头。肚子却拂逆其心,偏是咕噜了一声。
紧闭起眼,她且激动得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