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婢女对类似的请求见怪不怪,笑着道:“姑娘请。”
穿过悠长的回廊,绕过一片白雪皑皑的竹林,随着梅林一并映入眼里的是座六角凉亭。
凉亭里坐着两个人,正在执棋。
执黑子的人披着天青色斗篷,身形瘦削,竟是一个时辰前与慕秋分开的江淮离。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执白子。
他头戴玉冠,发梳得极规整,一丝不苟,肩上披着灰黑色斗篷,斗篷下摆处漏出几许月牙色衣摆。
虽未看清正脸,但一道背影正如苍松劲柏般挺拔,形相清癯。
轮到江淮离下棋了。
他一手挽着袖口,一手捻着棋子,斟酌许久都没想清楚要往哪儿下。
倒是执白子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不远处慕秋的目光,他缓缓转过身,染上岁月痕迹的眼里带着温和通透的光芒,目光雅正,袖袍翻飞,而后向慕秋微微一笑。
慕秋当即有种见之忘俗的感觉。
引路的婢女注意到慕秋没有跟上,顺着慕秋的视线望过去,连忙欠身行礼。
行过礼后,婢女轻声唤醒走神的慕秋:“姑娘?”
慕秋看向她,猜测道:“那位,可是江尚书?”
“是。”
慕秋点头:“我们走吧。”
原来这位承载着无数赞誉的吏部尚书是这般模样。
当真是好气度。
也当真是令人恐惧。
光风霁月,心狠手辣。
这两个词竟然能用来形容同一个人。
只是他作为这次宴会的主人公,怎么会有闲情有时间坐在这个地方下棋?
在慕秋和婢女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处时,江淮离心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望向慕秋方才站立的地方。
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江时落下一子,“啪”地脆响吸引江淮离的注意力。
江淮离低头,看着全盘崩溃的棋局,将一直捏在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盘,干脆认输。
“你这一局,下得心不在焉。”江时点评道。
江淮离苦笑:“跟义父下了这么多年的棋,我从未赢过。”
他本就不擅长下棋。
而且他风寒加重,若不是江时派人来请他,他现在应该躺在床上休息。
江时凝视着他:“义父叫你过来,是有些事情要说与你听。”
江淮离点头,做洗耳恭听状。
“你父亲是我的至交好友,你母亲乃我义妹。戾太子出事后,你父亲郁结于心,一直暗中自责,后来自请前往南方抵御倭寇,在倭寇扫荡渔村时,奋勇杀敌,为了保护渔村的几十户人家英勇殉国。”
江时温声继续道:“你父亲这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是个端方君子,以前最想当一个将军上阵杀敌,但为了年迈的母亲,弃武从文,后来又为了保护妻儿,几次放弃自己的政治理想。”
“哪怕是他写了《桃花渊》,他也没想过用这本话本来做什么。”
“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他死得轰轰烈烈,若是当年的事情被挖出来了,他的名声会彻底臭掉,你作为他的亲生儿子也要受到牵连,轻则仕途断绝,十年寒窗苦读终成空,重则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江淮离抱拳,垂下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方形成淡淡的阴影:“多谢义父提点,淮离心中有数。”
江时看着他,他在扬州的那些做法,可不像是心中有数的样子:“我自然是信你的,行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江淮离再行一礼,起身告辞。
他刚走出亭子,江时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大夫已经在你院子里候着了,虽说年轻人身体好,但也不能这么硬熬着,身子要紧。”
江淮离脚步微微停顿,敛下眼底的复杂思绪。
亭子里只剩江时一人。
江时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水。
风声喧嚣,陆续有客人来参观梅林,瞧见他也只是远远行一礼,没有上前打扰。
江时远眺长空。
李不言这人,性子说得好听叫端方,说得难听些叫懦弱。
哪怕写出了《桃花渊》,也只是为了出出气,没有真的想过要置戾太子于死地。
是他助李不言扬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