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王上,”田文拱手,“苏子已经回来了。”
“啊?”宣王既惊且喜,“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禀报?”
“这……”田文起身,叩首,“臣知罪。苏子是几日前回来的,回来时已经半夜,稷下无人知晓。之后数日,苏子闭门不出,昨日孟夫子开坛,苏子方才现身,且着的是便服,坐于角落,臣亦不知他在场上。散坛之后,方才有人告知臣,说是看到苏子了。臣遂去苏子府邸,拉他求见孟夫子。见过孟夫子已是深夜,臣是以未及奏报!”
“快,有请苏子!”宣王转对内臣,“还有,请相国也来!”
半个时辰过后,苏秦、田婴觐见。
宣王脱下靴子,迎至殿门外,不让苏秦叩首,携其手入殿,按他坐在陪位首席,方才入坐主席之位。
“苏爱卿,”宣王迫不及待,“你可追回孙爱卿了?”
苏秦摇头。
宣王吸一口冷气,凝视苏秦:“孙爱卿他……哪儿去了?”
苏秦将孙膑如何赴海、自己如何追寻等过程详细禀奏,听得宣王并在场诸臣目瞪口呆,只有淳于髡晃晃光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噫吁兮”。
宣王看向他。
“呵呵呵,”淳于髡笑意盈盈,捋一把长须,“是那两口子傻傻地着了髡的道喽!”
“着了先生什么道?”宣王急问。
“当年髡去盗他,拿公子虚来骗梅公主。为医治孙膑的疯病,梅公主舍身出嫁公子虚。孙膑赴海,想必是梅公主深信这个故事喽!”
宣王叹息一阵,转向苏秦:“感谢上苍,好歹把苏爱卿送回来了!若是苏爱卿也跟着孙子赴海,寡人可就睡不着了。”
“王上睡不着,必是因为齐国长策!”苏秦应道。
“正是。”宣王倾身,“请爱卿教我!”
“齐国长策,无他,唯有保持合纵!”苏秦目光直看过来,“未来三十年,三晋非齐敌,楚、燕亦非齐敌,齐之大敌,唯有一秦!”
“苏爱卿,你好好想想,除合纵之外,还有没有别的长策?”宣王坐直身子。
“没有。”苏秦语气坚定。
“可秦国远在河水之西,与我相隔千山万水呢!”宣王眉头微皱。
“王上,”苏秦看到了宣王的眉头,略顿,放缓语气,“就秦所知,有心亦有力并吞天下的,只有秦室!秦行商君之法,举国耕战,一有战事,男女老幼无不持械赴死,列国无可匹敌啊!”
“寡人知矣!”宣王沉思一时,移开话题,“听闻爱卿与邹人孟夫子相谈甚笃,依爱卿之见,夫子之才如何?”
“才有多种,夫子多才,王上欲用夫子何才?”苏秦反问。
“这个……”宣王迟疑一下,“就是寡人所需之才!”
“若是此说,王上最好亲自召见夫子,依王上所需,裁夫子之才而用之!”
“爱卿所言甚是!”宣王转对内臣,“传旨,有请邹人孟轲明日觐见!”
“若是请夫子,王上还是躬身为好!”苏秦接道。
“哦?”宣王略一沉思,对内臣,“改旨,寡人本欲躬身求教,不幸惧寒畏风,不可出宫,敬请夫子明日辰时入宫觐见!”
苏秦、淳于子、田文三人退出,田婴独留。
“相国是有话说?”宣王看向田婴,笑问。
“回奏王兄,”田婴正色应道,“苏子的话可听可不听!”
“哦?”
“纵亲为苏子首倡,苏子坚持此策,情有可原。不过,臣弟以为,纵亲于齐既有利,也有弊,眼前有利,长远有弊,总体来说,利少而弊多,利小而弊大。”
“请详言之。”
“所谓利,即六国纵亲。齐国向东是海,若是齐、楚无争,三晋与燕皆不足惧,齐民可得休息,我王可得安枕。然而,我王若有远图,若想有所作为,开疆拓土,怕就受到制约了。”田婴故意在“开疆拓土”几个字上加重语气。
宣王大名辟疆,辟即开,此名昭示宣王之志。宣王又将太子取名为“地”,本也含有“拓土”之意。田婴拿此四字说事儿,宣王的一腔豪气顿时就被激发出来。
“不行纵亲,贤弟可有长谋?”宣王趋身问道。
“臣弟之计是,表纵,里不纵;外纵,内不纵。在内,王上可励精图治,兴本务实,拓渔盐农桑之利;对外,王上表相可从苏子之言高调合纵,实则争夺实利,南向争楚,北向争燕,至于三晋,让给秦人折腾去。”田婴一股脑儿倒出治齐方略。
“如何兴本务实?”宣王问道。
“循邹忌之策,从兴农做起。仓廪实,国库充,民无饥,君心定。”
“如何兴农?”宣王来兴致了。
“先王养马御魏,占用太多耕地。今庞涓已死,魏势不再,王上可停举国马赛,旨令所有马场退还耕地。”
辟疆沉思有顷,转对内臣:“依相国所言,拟旨。”
是日午时,一辆轺车直驰稷下馆驿,在孟夫子舍前停下。
听闻是王使,孟夫子引弟子悉数迎出。
传旨内臣下车,见礼毕,宣读宣王口谕:“孟夫子为大贤之才,光临僻壤,实乃寡人之幸。寡人本欲亲往拜访,无奈身有寒疾,不可见风。明日早朝,寡人奢望在朝堂之上恭听教诲,敬请夫子光临赐教!”
孟夫子几乎是未假思索,拱手应道:“邹民谢齐王厚遇!轲请使臣转禀王上,轲亦有疾,惧风,明日不能入朝,轲深以为憾!”
传旨内臣略怔,看一下孟夫子脸上气色,躬身上车。
翌日晨起,日上树梢,公都子引乐正子入见孟夫子。
乐正子入门即叩:“弟子乐正拜见夫子!”
“你怎么赴齐的?”见他在这个辰光来拜,孟夫子的脸拉起来了,劈头问道。
“从王子敖来。”乐正子应道。
“几时到的?”孟夫子再问。
“前日。”
孟夫子的脸拉得越发长了:“你来此地,是要见我吗?”
“先生何说此话?”乐正子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