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逼自己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这不叫走,是逃跑。如果跑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学历,没有钱,没有住的地方,颠沛流离
你他妈怕这些东西吗!元燿厉声怒吼,你的骨气去哪儿了!我他妈就算是当外星系的一条狗,也不想和首都星那些两面三刀、就会给别人泼脏水的阴险小人呆在一起!我在这儿呆着的每一分每秒,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人肮脏的嘴脸,我一刻都呆不下去!
裴云倔强地挺直了脊背,苍白着脸,直面着他的愤怒。
你不怕这些,是因为你没吃过一天的苦。裴云说,当你不得不用体力换一口饭吃,当你挣扎在社会底层,连学习的时间都没有,当你再也不是天之骄子的时候,你就会后悔了。
我不会!元燿怒吼,他仓皇地,用力晃了下裴云,似乎想把他摇醒,你怎么回事,你忘了是首都星这些人害死了梦哥吗?留在这里和他们呆在一起,你不觉得恶心吗
不一定。裴梦低声说。
什么?
裴云的嘴唇白到透出了几分青灰,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但他还是一字一句说了下去。
并没有证据表明,我爸是被人陷害的。或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
元燿粗声打断了他:你他妈给我收回去!
裴云闭上了嘴。
元燿松开裴云,往后退了两步。他用诡异而渗人的眼光,一寸寸扫视着裴云,像要把这个人的灵魂都揪出来审视一番,表情愈发狰狞可怖。
不,我不信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你肯定明白梦哥是被人陷害的,被那些不想让他继续实验的人陷害的那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说?
裴云沉默地站着。
元燿喃喃着,紧盯着裴云:我还没有问你,前两天你回老宅子去,见到我爸了吗?
嗯。
元燿笑了笑。
你当时说你就是回去拿点东西,但没有那么简单吧?
你见我爸,说了些什么?
裴云无言地看着他,片刻后,才终于开口:元燿,或许这样最好。我们老老实实地留下来,别想那么多,认真学习好好生活,这应该也是我爸最想看到的
眼前虚影一晃,凌风乍至!裴云猛一侧身,飞速躲过元燿那暴怒的一拳,却被他狠狠拖拽到了地上。
放屁!元燿贴着裴云的耳边怒吼,你他妈才没资格说梦哥想看到啥!他肯定不想看到你变成了个为了温饱富贵贪生怕死而混淆黑白的畜生!
裴云架住他的胳膊,狠狠给了元燿一肘子。
你懂你懂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带喘,也带上了几分行至末路的绝望,你以为到了外面,还会有人敬你是首长的儿子,而礼让你三分吗!到、到了那个时候,你活不下去了再怪谁怪我吗!
我怪你怪你是个为了能继续在首都星上生活、就仰人鼻息的小人!我他妈这么多年都看错了你!
他们悲痛欲绝,愤懑无助。对彼此、对父母、对外人、对世界的失望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他们在失望中窒息,在失望中溺亡。
他们无处发泄,只能愈发凶狠地扭打成一团,拳拳到肉。
那个时候,没有人留情面,他们都用尽了全力,用最大的力气报复着彼此。到后来,疼痛已经麻木,眼前已经模糊,双耳仿佛都听不到东西了。
那场如野狼撕咬般的扭打,最后是被闻声赶来的人制止的。
元燿被三四个人拖拽起来。他的双眼已经轻重,英俊的五官都变形了,但还在疯狂挣扎:放开、放开我
几个保全人员都知道他是元首长的儿子,不敢太用力,直到拉缪过来后果断说:给他打镇定剂,带下去。
呸元燿狠狠啐了拉缪一脸血沫。
帮着忽悠裴云的人里,也有你一个吧。他噙着血,冷笑着看拉缪,你等着,从现在起,你们一个一个,我都不会忘记
拉缪一抬手,针管推入元燿的肌肉,他的眼神瞬间涣散了。
轻甲机舱内已经一片狼籍,不少设备元件都被暴力的殴打毁坏了,而中控的灯也灭着,连烛照也不愿再露面了。
裴云侧头躺在地上,闭目一动不动。他的额头不知被什么砸破了,血污淌了一地,看起来情况十分吓人。有医护人员急忙要上前帮他检查,却被拉缪拦住了。
让他自己待会儿。拉缪说。
但我看他状态有些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失去意识了。
不,他还醒着。
裴云依然闭着双目。
但渐渐,他眼角周遭的血污变淡了,再次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泪水不停地流着。
留下了一道浅色的痕迹。
裴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元燿就半跪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还沉浸在记忆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上一刻,眼前仿佛还是满脸血污、愤懑怒吼着的少年,而下一秒,图像却已扭曲幻化为了如今笼罩在拉甘星夜色中的青年面孔。
六年的时间,多少无眠之夜,多少爱恨汹涌,都只在这一秒。
当年元燿带他出逃未果,很快就被元世勋带走了。裴云没敢问元世勋把元燿带去了哪里,毕竟他心里已经盛不下更多的痛苦了。
他装作无事地继续生活,正常进入星际皇家学院学习,装作听不见流言蜚语,用平静无波的态度对待所有敌视他的人。
他藏起了所有的痛苦和无助,练出了一副万年不变的优雅笑容。
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唯二愿意拼尽性命保护他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三年后,元燿回到了星际皇家学院上学,带着对他满腔的愤恨和怨怼。很快,他们之间的矛盾尖锐到全校皆知,不明真相的学生们在背后偷偷议论,都说元燿和裴会长估计是上辈子的仇人。
但谁又知道,这对仇人也曾一同抬头仰望夜空,脑海中想的,都是有彼此的未来。
此时,元燿的脸藏在烟雾迷蒙的夜色中,静静看着裴云,然后轻声问他:
你这辈子最懊悔的,是没有在那天跟我离开首都星吗?
裴云回望着他:不
我懊悔的,是那时用最幼稚、最愚蠢、最冷漠的方式,拒绝了一个这辈子让我最感动的人。
第69章 配偶关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元燿的眉眼跳动了下。他缓缓抬手,按住裴云的后颈,带着满满地克制低声问: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