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临看着这些照片,只有一个问题:他的脸呢?
正常碎尸案里,即使尸体已经被锯得面目全非,但是凭借那颗头颅,还是能还原出死者的样貌,但是这起碎尸案不知道是拍摄角度有问题,还是犯人把尸体的脸故意剁烂让人难以辨认出尸体的真实身份,以至于尸体脸部连一丝一毫的人皮组织都找不到。
目前死者的身份还不能确认,我们和报案失踪的人员名单比对过dna,暂时还没有找到符合的,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你说的这个问题,武志斌在电话那头停顿两秒,才继续说,很诡异的是,这具尸体没有脸。
武志斌也被这起案子的残忍程度所震惊:法医鉴定结果显示,怀疑有人在受害者死前,活生生将他的脸皮剥了下来。
这无疑又是一起棘手的案件。
难以确认的死者身份,出乎意料的杀人手法。
之前解临主要投身在租客案里,租客案给所有人带去很大压力,实在刻不容缓,所以只给解临看了现场照片,这个案子目前还是由专案组负责。
武志斌把大致情况跟解临讲了讲,一看时间已经是深夜:都这个点了,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吧别总这么晚睡。
武志斌之所以会有解临睡觉很晚这个印象,主要源于每次半夜找解临这个人总会第一时间接电话,池青每次找他治疗的时候也是。
武志斌说着又觉得奇怪:你每天这个点不睡都在干什么,别说工作,你家里那些生意不都交给别人打理了吗。
哪有每天,解临笑笑说,行了,你赶紧去睡吧,你这年纪一天天老了,身体肯定不如我。少熬夜,多养生。
武志斌:臭小子
解临挂断电话后目光仍停留在案件现场照片上。
他对着照片看了很久,一张张仔仔细细看过去,每一个细节都不落下。然后他往后靠、仰头闭上眼,在心里想:你为什么杀他?杀他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他这样想着,仿佛跟着这几个问题走进罪案现场,半梦半醒间他推开一扇门,缓步走进一间漆黑的、带着很浓血腥味儿的小房间里。
小房间里有张铁板床(照片上尸体背部站着些许铁锈),尸体的手脚四肢都被人用铁链绑得紧紧的(照片中四肢有明显勒痕),他甚至能听到铁链和据子摩擦滑动的声音。
这个梦境异常逼真,以至于解临走近之后看着凶手穿着黑色大衣的背影说了一声:住手!
然而黑色身影动作微顿,之后缓缓转过身来,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光源此刻被他完全遮挡,等男人走近后,这才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你应该知道凶手第一刀会从哪里开始下吧,站在黑暗中的那个解临拎着锯子冲他微笑,你甚至知道凶手为什么用锯子,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那个解临走到他跟前,那抹微笑像是画在脸上似的,也僵硬无比,像他又不像他,他说: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就是你啊。
漆黑的地下室里,摆设凌乱,随意竖在墙角的几样铁器斑驳生锈,地面上干涸的血迹在这片黑暗里显出比黑更深的颜色,唯一的一点光源,来自地下室中央的那盏白炽灯泡。
那点光极其微弱。
灯源接触不良,电线直接裸露在空气里,那点光忽明忽灭。
解临面对着他,没有说话。
他站在原地努力去回想解风的声音,以及解风那句:我永远相信你。
但是这个梦境古怪地让他迟迟想不起解风的声音,或许十年的距离实在太久,或许是这个梦里根本就没有关于解风的设定,只有他站在对面,继续用毛骨悚然的微笑看着自己。
直到他耳边响起一阵自现实世界而来的敲门声笃'。
笃笃笃。
轻微敲门声并不响,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犹豫,只是想来试探试探他睡下没有。
解临却听到了,他猛地睁开了眼。
我酒没醒。
虽然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我的酒量就是这么差。
池青敲完门后倚在电梯口自言自语演练说辞。
他低着头,对着走廊地上的瓷砖,面无表情地评价自己刚才找的烂借口:这个说法的可信度为零,如果有人拿这套说辞半夜三点敲我门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说,我会让他去厨房选一把最喜欢的刀,然后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池青躺到深夜实在躺不下去了,他不清楚解临睡了没有,这个点一般正常人早就睡了。但是解临本来也不是一般人,如果门真被他敲开了,总得有个说法。
他继续盯着那块瓷砖说:我头晕,你有药么。
池青很快又否决这个借口,自己毒舌自己:附近药店24小时营业,如果晕得实在走不动道,可以在手机软件上喊个跑腿。
路都被他自己堵死了。
池青抬手拨弄了一下额前过长的头发,一时也没理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要是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最起码能自己窝在家里熬一个多周,除非实在熬不住,不然不会轻易过来敲门。可能是上一个疗程的治疗起了效果。
感受过清净之后,很难再去忍受嘈杂与喧嚣。
就在他以为解临睡着了没听到应该不会开门了,正准备往回走,面前那扇门忽然就开了。
解临站在门口看他,问:不舒服?
池青没时间反应,在所有借口里选了一个最糟糕的:睡不着,闲着无聊。
好在解临没多说什么,他笑了一下就让池青进来,巧了,刚好我也睡不着。
在解临开门的时候池青就感觉他似乎不对劲,但是要让他具体说出哪里不对劲实在太过难为一个患有情感障碍的人,而解临又是一个平时连读都读不到的人,那一瞬间的不对劲很快从他身上消散无影,在他开口那一刻,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一句话化解尴尬。
这回解临给他倒的不是矿泉水,而是一杯热牛奶:拿着,热牛奶助眠,还能解酒。虽然很少有人因为一块酒心巧克力就需要解酒,但是你的酒量可能还是得解一下。
解临甚至还十分贴心地解释:新杯子,从买回来到现在就只有你用过。
池青捧着那杯牛奶,看着解临垂在身侧的手,还没组织好语言,解临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反正我们都闲着无聊,再治疗试试?
面前这个人的手和刚才那杯热牛奶都比药片管用多了,池青靠在沙发上,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余光瞥见了解临的手,于是他想到解临拿着笔在纸片上写字时的样子,接着,又无端端地又想起那张纸片上的字。
他人生中第一次反思自己,白天写的评价是不是太过了。
这个人也没有那么不好。
于是就在解临以为池青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蓦地察觉到掌心里的手指似是很不自在地动了动,然后耳边响起池青那把一贯没什么感情的声音:白天那张纸
池青睁开眼,但是没有看他,继续说:我没认真写。
听他主动说这个,解临显然很意外。
池青继续艰难地说:其实你勉强还是有一些优点的。
解临忽然笑了:谢谢,如果你的用词能再肯定一点的话我会更高兴。
池青用沉默表示自己做不到。解临没有轻易放弃:比如呢,说几个听听?半夜帮你治疗,总得收点报酬。
池青干脆把眼睛再度闭上了。
够无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