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王女真正的童年时期,都没见她哭得这么厉害过,洛荼斯感到无措,刚要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就被紧紧抱住了。
修长的蜜色手臂环过她的后颈,几乎没有一点缝隙地贴合,另一只手则放在肩后,指尖因用力而稍微陷入,连那里的衣料都被揪起了一小块。
这个拥抱紧密得过了头,艾琉伊尔将脸埋在神灵的肩窝,小声地反复抽泣道:您怎么去了这么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还以为,还以为
洛荼斯立刻心中一疼,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
艾琉伊尔抬起头,松开揪着神灵衣服的那只手,重新拉过洛荼斯的手腕,侧着脸久久地将唇瓣印在她手背上。
她的神情混杂着委屈与信慕,眼泪还在安静地掉个不停,仿佛借此彰显虔诚,丝毫不在意一边环抱着神灵的脖子、一边行吻手礼的举动有多不伦不类。
过了一会儿,王女的情绪才像是渐渐平复了,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颇为失礼,立刻放下了手,替洛荼斯整理被蹭乱的衣服。
不整理还好,一低头就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戎装,胸前的金属护心镜冰冷而坚硬,可以想象被她紧拥着的人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艾琉伊尔咬住下唇: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洛荼斯摇摇头,不自觉想抬手摸摸王女的头发:该道歉的是我,抱歉,离开这么久。
小王女双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不对,现在再加小这个形容已经不合适了。
洛荼斯自己的身高就有一百七十公分,而眼前的少女比她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常年的训练与战斗让她的身形紧实优美,窈窕有致,不难看出这具身躯蕴藏的强大力量。
无论如何,此时的艾琉伊尔都不能被视作孩子了。
抬起的手稍作迟疑,就被艾琉伊尔牵引着放到自己头顶,她主动轻蹭了蹭,然后不动了,就那么用犹带着湿润水意的眼睛看着洛荼斯。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这样的专注目光,洛荼斯本来就发软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完全没办法像王女小时候那样毫无心理负担地忽悠人,于是轻声解释道:
这次是为了解决我自身的一些问题,所以才不得不回归神国,在那里,我沉睡了三年。
艾琉伊尔微微睁大眼:沉睡?也就是说,您其实没有看到我这边的情况,是吗?
洛荼斯有点心虚,坦诚道:在回去之前,我也没料到这次会陷入沉睡,原本以为至少能看着你成长,结果
没什么,我反而松了口气呢。
艾琉伊尔笑了笑,这三年来,她不希望被神灵看到的表现也不少。
只是,想起曾经重伤后的濒死体验,那种一遍遍呼唤神灵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哀伤和不甘,王女不禁垂下眼,暗笑自己实在想太多。
整件事其实很简单,就是神灵暂时离开处理自己的事,没有关注信徒这边的情况而已,三年时光对她来说漫长而痛苦,可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心智不坚定者倒是可能在重伤后对守护神心生怨怼,埋怨为什么神灵不时时刻刻跟着保护他,但艾琉伊尔不是那样的人,她经受的所有折磨,归根到底,无非是因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罢了。
看到王女怔怔的,洛荼斯补充道:不过祭典举办时我还没入睡,你表现得非常出色,艾琉。还有那些对着神像的碎碎念
那时候您也在听?艾琉伊尔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红,我表现得那么黏人,您不会在神国笑话我吧。
怎么会,明明特别可爱。洛荼斯笑吟吟道。
艾琉伊尔嘀咕:果然是在笑话我。
几句调侃下来,气氛轻松不少,也将她们从重逢的各种复杂情绪之中稍微带出来一些。
营帐之外,天色已然昏暗。
艾琉伊尔掀开帘子看了看,回头说道:该准备就寝了,您等一等,我去打水。
军营的条件不比城池之中优越,无法每天洗浴,只能每晚打水回来浸湿毛巾,简单擦洗身体、清洗头发,等到统一的休息日再到不远处的溪流中洗个澡。
艾琉伊尔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别说是只能每晚擦洗了,行军途中没有水源,几天下来灰头土脸都是常事。
但她一向爱干净,如果有条件,总归还是睡前洗浴更舒服些。
洛荼斯若有所思道:想不想尝试一下新的洗浴方式?
艾琉伊尔停了停:什么?
洛荼斯微微一笑,抬手向营帐里唯一一处空地点了点,就见一团足有大半人高的清水在那里凝聚成形,好像被无形的大木桶盛着一般,凝而不散,像极了透明果冻。
并没有见过果冻类胶体的艾琉伊尔:
这有点超出她的认知范畴。
洛荼斯轻笑道:可以把它当成浴桶来用,不会溢出来的。
艾琉伊尔看了看水团,再看看洛荼斯,蓦然弯起唇角:好啊。
话音未落,她便开始卸去身上的衣物。
金属护甲被随意丢到一旁,接着是皮制的黑色内甲,直到指尖拨开里面的搭扣,白衣散开。
洛荼斯起初没反应过来,毕竟当初的小王女,连在神庙里换衣服都要特地跑到神像背后,谁知道她如今会一言不合就当着她的面开脱?
正要转身,洛荼斯的目光却忽然凝住了。
散落的衣物之下,并不是袒露的蜜色肌肤或者女人们常穿的小衣,两指宽的白色布条一道道绕过胸口,将那里紧紧缠缚住。
洛荼斯眸光一扫,便看到王女裸露的肩膀、腰腹处还有细小的伤痕,都是不会留下永久印记的轻伤,但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还有那些白布。
洛荼斯不由自主地问:你受伤了?
您是说这根布条?艾琉伊尔稍一低头,恍然道,没有受伤,只是这里发育之后不方便射箭,上战场之前会束起来。
洛荼斯蹙眉,艾琉伊尔接着道:您想接着看吗?
说着,一只手已经解开了白布。
洛荼斯转身走出营帐:你先洗,我出去看看。
艾琉伊尔望着帐帘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她松开挡着胸口的手。
在右边锁骨下方,赫然是一道箭伤留下的疤痕,面积不大,但仍然显得有些狰狞。
果然还是不想让洛荼斯看到这个。
艾琉伊尔想,不甚在意地碰了下伤疤,才试探性地向漂浮的水团伸出手。
指尖触及水体,是温热的,很适合沐浴的温度。
当洛荼斯重新进来时,艾琉伊尔已经穿好了寝衣,正对着稍有些浑浊的水团发呆。
神灵随意动了动手指,水团便忽然缩小成手掌大小的水球,自行飞出营帐,不知道浇在了哪里的树根下。
艾琉伊尔一见洛荼斯,沉默两秒,就开始满帐篷找擦头发的布巾。
洛荼斯哭笑不得:还是没改掉这个毛病?
艾琉伊尔小声辩解:您再晚进来一分钟,我就已经在擦头发了。
洛荼斯叹气,将手掌覆在王女头顶,掌心下的头发立刻失去了多余的水分,湿漉漉搭在肩上的发丝也重新成为凉滑干爽的丝绸。
不动用能力还好,这么一用,艾琉伊尔联想到神灵曾经是怎么让小金雕羽毛变干的,慢慢睁大眼:您之前怎么不对我用这招?
洛荼斯肃穆道:现在是睡觉时间。
艾琉伊尔盯着她,默默无言。
转移话题也太明显了吧。
当晚,一人一神并肩躺在营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