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站起来,负手而立窗前,似乎是在劝说自己不要理会他的暗讽。
当年你最得老师喜欢,就是因为你这个迂腐劲儿,够正直,老师说过,天子身边必要有直臣,所以我不怪你。
瑞王嘴里的老师,是当年的太子太傅。袁太傅一生清流,教过两任皇帝,瑞王小时还是太子时,曾被其教导过两年,宋泊明当年作为侍读,却更受袁老先生喜爱,因为他比瑞王年长几岁,所以读书读得更好,又行事最为正派,小小年纪就老成稳重,所以瑞王当时没少拿来被比较,一直心里记着这个仇,后来找了个缘由,把他派遣了出去才算出了气。
宋泊明直立,未露别色,嘴上却是谢恩:王爷大度,臣子之幸。
瑞王瞟了眼棋盘:这棋可惜了,下不成了,再来一盘吧。
宋泊明也跟着瞧了一眼,面露可惜之色:是啊,王爷局势大好,倒是臣子侥幸逃过一局。
瑞王脸色微僵,感觉自己好像被戳破了什么一样,心里又暗怒,这宋泊明,多日不见,别的没长进,这嘲讽人的技术是越来越高了,偏偏自个还不能发火,人家恭维自己有错?发了火才是自个心虚似的,好像他是因为棋下死路了才故意坏了棋局一样。
瑞王的火要发不发,憋的脸色发青时,有暗卫在外通报。
刘少爷加急密信。
瑞王转身皱眉,宋泊明会意接过信件拆开,厚厚信封不到十页,亏得他一目十行,匆匆扫了几眼,脸色越发奇怪起来。
琦儿可是出了事?
宋泊明摇头:并无。
那你倒是说啊。
密信之类,只要宋泊明或其他几位心腹在,都是由他们看了转述,王爷一般不亲手触碰,以防暗算。
宋泊明张了张嘴,却实在难以启齿,瑞王一把夺过信封,自个看了起来。
王爷,不可!
瑞王不理他,自个翻阅起来,越看脸色越精彩。
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可有实事?
宋泊明苦笑,拿手蹭了蹭自个的短茬胡子。
您说呢?刘家少爷说话何时有个正经。
瑞王只当没听见:琦儿虽然幼时荒唐了些,可现在经商做的风生水起,人也长大了,肯定不能瞎编乱造,我说让你出任务,你借口想照顾老姆,多留几日,一去就是半年,我还当你真的是去侍奉亲人了,没想到啊,你还有这风流事?哈哈,若是老师还在,定要叹自个看走眼咯。
瑞王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没了刚刚的矜贵气势,有了几分稚气,好像少年时抓住了他什么把柄,伙同琦儿一起去告诉老师,只是以前老师从来不信他们,倒是先责问他们一番。
王爷,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别人不知他做了什么,王爷又怎会不清楚?他不信王爷会真放心他一人在外,没人去监视他。
瑞王把信仔细叠了,从书桌上取了一本厚书,珍藏一般的夹进去,似乎还是觉得有趣,笑意始终未减。
怎么,不端着了?不自称臣子了?现在套近乎晚了,琦儿说了,人家郎君日日以泪洗面,消瘦如柴,如今正要寻死觅活,让我不能饶了你,我想着也是,这样吧,你去操场跑个五十圈,对了,记得脱了上衣,哈哈。
跑圈的主意是刘霖琦出的,又怂的要死,让瑞王别说出去,瑞王倒是没明说,但保不准宋泊明能猜出来,谁让幼时被琦儿日日被宋泊明罚跑圈,这也太明显了,所以他幸灾乐祸的加了个脱上衣的条件,坏心的等着看过几日琦儿回来后,两人怎么再打机锋。
于是王府众部下就看见了刚从深山里练兵回来的宋暗使,带着胡子拉碴的脸,裸了上身,露了浑身肌肉,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
诸葛,你说这是干啥?
诸葛军师眼睛一眯,手指一掐:秀身材吧。
旁边人深以为然,嫉妒的看着王府小丫鬟们羞涩的眼光,自个一脱,也冲下了场,挑衅的看了眼宋泊明,见自个跑的比他快还暗自得意。
于是这变成了一个跑步比赛,不少人看了好玩,也跟着下场,一时间操场久违的在下午时分热闹了起来。
宋泊明但笑不语,看似神神道道的,其实内心早就飘到了九州之外。
瑞王看似玩笑,因刘霖琦一纸告状书罚了他,但王爷心怀国事,又怎会真的在乎此等小事?要是往日,他不仅不会为此事上心,说不准还要大骂刘霖琦乱用加急资源,降罚于刘霖琦。
分明是在借机敲打于他刚刚的事,他叹了一口气,王爷终究是长大了,不是那个可以肆意议论直言不讳的少年主子了,他越发的像一个君王,不允许别人挑战他的权威,这也许是好事,但有时候权威和专制往往在一念之间。
顾尚书虽属现太子派,却并非真正的党私之人,是真正的直臣,谁做太子就辅佐谁而已。本对瑞王影响不大,但却成了第一个被开刀的人。只不过五十岁,正直壮年,却被迫告老还乡。
他闭了眼,任由汗珠流下,也许是他才有问题。权争一向黑暗,更何况有关最高的那个位置,皇帝身体一直不好,如贵妃把持朝政,太子势力日渐增大。王爷动作大些是迟早的事,自个的使命不就是如此?
他早就该预料到今天,黑暗的事只会越来越多,而不会随着时间减少,何必如此放在心上,还与瑞王起了争执?一切他帮瑞王训练私兵,联络皇后旧属,拉拢军队势力,手早已不干净,又装什么清高?
只是此刻他突然有些怀念那个小县城,除了王爷无人知道他在哪的半年安静的时光,逃离了是非纷扰,好像真的是个平凡普通的人,挣点小钱,侍奉阿姆,还,娶了妻。
其实那日回家,他本打算狠心骗他,说自己对他没了感情,最好能让清哥儿和离后忘了他,再嫁给别人,才能真正的和他脱了关系,才是真正的安全。
可真当说出口时,清哥儿眼中受伤的情绪,微颤的手指,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什么让他再嫁人,他不想做这个好人,便是连累着他死了,等下了地府,他再好好哄他两句就是。
他想起那日天还未亮,他将怀里熟睡的清哥儿小心的放到枕头上,给他盖好被子,却怎么也抬不起脚走出去,甚至脑子里闪过这才是他的日子的想法
等我回来。
宋泊明心里默念了一遍,再睁开眼,眼里已都是清明,小县城里的人被他藏在了最深处的地方,封印了起来,只等来日,有人能亲自解封。
刘霖琦知道信走了加急文书的路时,已经为时已晚,顿时哭丧着脸,干事都没了心情。
张伯,你可害惨了我,王爷表哥现在不是小时候了,我要是因此耽误了他的正事,他非得把我抽筋扒皮不可。
张掌柜虽然不知道信的内容,可也大概猜出来了,肯定不是啥要紧事,一时又觉得自己当时大概是被泥煳了脑子,他们家少爷怎么可能有正经事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饶不了得帮着出出主意。
要不,铺子的分成再给王爷加一成?
刘霖琦摆摆手:山楂的事还没着落呢,你怎么跟清哥儿一样,这么有信心,万一到时候赔了,岂不是给表哥许了空头诺。
张掌柜说道:自然不是点心铺子,是成衣铺子的分成。
刘霖琦睁大了眼,梗着头:不可能!他已经白占了我两成,卫子清自个的衣服又拿走我三成,我要是再给表哥加,那我还赚什么钱?不给!
张掌柜故意为难道:侯爷近日又和天子提了立大少爷袭爵的事,被瑞王爷生生给按了下来,要是您在此时惹了王爷不高兴
刘家有爵位在身,而刘霖琦作为正室嫡子,本该早早就确立了爵位,可自皇后姨母一走,他娘紧跟其后,刘霖琦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老侯爷的妾室给他生了庶长子,是在阿姆进门前就有的,本来是个令人耻笑的存在,现在摇身一变,竟成了快要袭爵的人!要不是表哥压着,还要抬那个见人妾室为正,想想就觉得恶心。